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網上出現了一張圖,有人賣了房買股,有人賣了股買房,兩人擦肩而過時,互道了一聲傻逼。

我沒法斷定誰是對我,誰是錯的。我只知道,一念天堂,一念地獄,方向的選擇,會造成一個人財富的巨大分野。

有時也忍不住會想,如果我當年選擇的是奮戰樓市而不是股市,今天又會是怎樣的光景呢——當年我買房時,房價正處於歷史低點,而我所處的行業處於發展頂點,在這座一線城市,每月收入可買好幾個平方米。

還是來說說我的炒股史或曰炒股虧損史吧。

作爲一個資深股民,我的炒股虧損史可以上溯到上世紀90年代中期。其時我南下深圳不久,供職於一家金融類日報。聽說,由於它曾被指定爲全深圳刊登股票信息的唯一報刊,一度被報販炒賣到幾十元一份。當時,我與作家王小妮的妹妹王小童共同主持報紙的週末版,編的是風花雪月的副刊,與金融基本不搭界。但是,由於報社幾乎人人炒股,我也很快從自我營造的小布爾喬亞式的文藝氛圍中走出,在同事的鼓動下,開立了自己的證券賬戶,走進了自己的投資理財新時代。

其時,詩人孫海兄尚在深圳,我的很多炒股知識,都得益於他的傳授。中午,我常常溜出報社,到證券公司交易大廳與他會合。那個年代尚是現場交易,但見交易大廳如農貿市場般摩肩接踵、人聲鼎沸,汗味、煙味與香水味交織在一起,散發着一種類似興奮劑的氣息。巨大的電子行情屏幕紅綠翻飛,往往,選中一隻股票填好單交給交易員時,價格已經發生了變化,只得撤單重來。

即使在這種情況下,我也一度短時間內從股市獲取了相當於好幾個月薪水的浮盈。很多人和我一樣,由此產生了一種錯覺,認爲股市就是提款機,上班掙錢沒有意義。股市繼續燥熱升溫,直到災難悄無聲息地來臨。至今還記得,隨着人民日報關於正確認識當前股市的社論出籠,股市的逃生大門被“匡當”一聲關上了,幾乎所有股票連喫了三個跌停板。那也是我經歷的第一輪股災。

這些年來,我一直在股市折騰,被一波又一波的股市峯谷摔得鼻青臉腫。一個炒股的朋友曾信心滿滿地跟我說過,他發現,在這個社會,炒股是唯一一個不需要看上司臉色,不需要請客送禮,只需要憑籍個人智力就可以實現財富增值的地方。只是,這個朋友不久後因爲用了槓桿,爆倉後就失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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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發了一個帖子,《只要跟對目標,一個億的小目標輕鬆實現》。帖子中寫道;以初始資金10萬元計算,一月買入太陽電纜、二月買入江陰銀行、三月買入西部建設、四月買入翼東裝備、五月買入北京科銳……如此累計,帳戶資金將變成一個億。

我當時就呵呵,自從A股設立以來,恐怕還沒有誕生這樣的超級股神,不如來個虧損速度榜更接地氣些。果然,有好事者很快就跟發了一個帖子,《留張車票回家過年》。仍是以初始資金10萬元計算。一月買入開爾新村,二月買入祥源文化,三月買入鞍重股份,四月買入超訊通信,五月買入龍溪股份……如此累計,到十二月份,10萬元將變成一百多元,一張回家過年的車票未必買得上。

事實上,類似於這種摩托進去、單車出來;蜥蜴進去、壁虎出來的景況,纔是股市一種更真實的寫照。有一個未經證實的消息說,某機構運用智能機器人模擬炒股,最終因鉅虧不得不提前結束實驗——近些年來,智能機器人頻頻向人類發起挑戰,在衆多領域所向披靡,甚至令一些人患上了智能機器人恐懼症。但是,在股市面前,它卻節節敗退無招架之力,人類終於在一個領域扳回一局,多少給自己留下了一點顏面。

不過這一點也不奇怪。人工智能代表的是一種科學與理性,而股市代表的是一種極其複雜、無法精確計算與量化的人性。作爲近代經典力學開山祖師的牛頓無疑是一位牛人,但他在股市面前偏偏“牛”不起來。1720年4月,牛頓投入約7000英鎊購買了英國南海公司的股票,僅兩個月就股價翻番,隨後賣出。但到了7月,股票又繼續增值了8倍,這讓牛頓悔不當初,他隨之決定加大投入,最終鉅虧2萬英鎊——他能夠計算複雜的天體運行軌跡,卻對股市的風雲變幻無計可施。

吳曉波說他爲了“讓自己生活得更好點”而戒股,這是一種何其辛辣的忠告。不過,這世界上像少女守貞一樣守住不炒股諾言的“吳曉波”畢竟不多。蒲松齡在《聊齋志異》中描述科舉時代考生苦況時有一段妙文,他說,一些考生剛剛落榜時,心灰意懶,大罵考官瞎了眼睛,將筆墨紙硯全部投入火中,從此披頭散髮進入山中面壁思過,聲稱誰再勸其應試,一定用長矛將他趕走。時間一久,怒氣漸息,心又開始發癢,躍躍欲試,像摔破了蛋的斑鳩,銜木築巢,重新孵蛋——這樣的文字,用來形象現今的股民也是恰如其分的。

一些股民在割肉虧損出局時,發誓今世不再踏足股市半步,可只要行情一旦好轉,又往往抓耳撓腮地尋思着重新殺入。世衛組織剛剛將遊戲成癮宣佈爲一種疾病,從症狀上看,一些股民的炒股成癮程度比昏天黑地打遊戲的沉溺程度並不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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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人有資格嘲笑這樣的人性弱點。在投資渠道有限的情況下,很多人不甘心財富被通脹吞噬,進入股市由此成了一種低門檻的理財通道。我不懂那些複雜的股市K線圖,但常識告訴我,如果一個市場成了多數人的財富絞肉機,一定是在設計上出了問題。

所以,作爲一個虧損累累的前資深股民,最後我還是要未能免俗地像餘秋雨一樣含淚勸告:爲了“讓自己生活得更好點”,離開股市或許是你能做出的爲數不多的正確選擇之一。雖然這也是一種“冒險”的勸告,一割就漲乃股市常態,但從更長的時間軸來看,相信會有人感謝我的這一“勸告”。

當然我在這裏也陷入了一個悖論——當擠公交上下班的股民像國家領導人一樣關心世界大事、操心國際期貨形勢、打聽美聯儲又說了什麼;並且,他們像熟悉菜市場的農產品價格一樣,熟悉CPI之類的經濟學名詞……這樣的場景讓我意識到,股市其實是一個巨大的培訓基地,讓更多人學會關心時政,關心公共生活,學會將自身命運與世界更緊密地維繫在一起,對一些事物的本質有了更清晰的認識,在無意中完成了現代公民的啓蒙。

這,是否可視爲股市給予我們的唯一的額外“饋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