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中國外交部長秦剛突然失蹤。秦剛是中國政壇的新星,也是中國強人領導人習的門徒。在我們三部分調查的第一集裏,我們追溯了秦剛的崛起,並開始解開他失蹤的謎團。
來源:The Journal 播客
2024年10月18日 下午3:55: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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凱特·萊恩博:秦剛,時任中國外交部長,最後一次公開露面是在去年的6月25日。那天北京天氣炎熱潮濕,根據他的官方日程安排,秦剛像往常一樣履行外交部長的職責。主要是與其他外交部長會面。
魏玲玲:從秦剛的官方日程表中,我們知道他會見了斯里蘭卡的外交部長。
凱特·萊恩博:這是我們的中國首席記者魏玲玲。秦剛與斯里蘭卡外交部長討論了中國的“一帶一路”倡議。他們在各自國家的國旗前握手並合影。
魏玲玲:我們知道他還會見了越南外交部長,他們討論了越南總理對中國的訪問。
凱特·萊恩博:又是一次握手,又是一張在另一組國旗前的合影。
魏玲玲:秦剛還會見了俄羅斯的代表,俄羅斯是中國的關鍵夥伴之一。當天,俄羅斯副外長安德烈·魯登科也在北京。
凱特·萊恩博:當天的一張照片顯示,秦剛和魯登科正在一棟建築外邊走邊交談。秦剛高大,戴著無框眼鏡,看起來神態輕鬆,自信滿滿。他有理由自信。秦剛是外交部長,是國家的最高外交官。他也是中國政治精英上層的一員,並得到了中國強勢領導人習的支持。秦剛的仕途蒸蒸日上,本應繼續攀升。然而,6月那天之後,秦剛卻突然消失了。
魏玲玲:突然間,人們意識到他們沒有在電視上、在官方媒體報導中見到秦剛,他就這樣突然從公眾視野中消失了。他甚至缺席了一些非常重要的國際會議。這引發了大量的猜測,特別是在社交媒體上,人們都在討論他的去向,他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凱特·萊恩博:網上,人們在問,秦剛去哪了?在北京的外國記者開始向中國外交部施壓,尋求答案。
裏克·沃特斯:外交部有沒有關於秦剛的最新消息?他什麼時候會恢復職責?
丹尼·拉塞爾:他是否正在接受貪腐調查?
凱特·萊恩博:中國外交部並沒有給出明確解釋。如今,距離秦剛失蹤已一年多,他仍未公開露面。我們向外交部詢問了關於秦剛去向以及他失蹤的情況,但他們沒有發表評論。當秦剛失蹤時,你的反應是什麼?
魏玲玲:我非常震驚。這是一個受到習如此信任、如此接近他的人。他到底做錯了什麼?這是我最大的疑問。他到底做了什麼?
凱特·萊恩博:習的門徒怎麼會如此迅速地垮臺?魏玲玲說,這個情況格外引人注目,她無法解釋,所以她開始深入調查。在過去一年裏,她採訪了幾十個人。
魏玲玲:大家好,我正準備參加一個會議……
凱特·萊恩博:在這個過程中,她不斷向我們彙報她的發現。
魏玲玲:我真的認為我們走在正確的道路上,顯然這個故事非常敏感,我們希望極其謹慎,確保……我在《華爾街日報》做記者已經16年了,這是迄今為止最難破解的謎團。
凱特·萊恩博:這個故事講述了秦剛,一位中國政壇明星,他的崛起被突然中斷。但這也是一個關於提拔他的人——統治中國超過十年的強權領導人習的故事。而我們所發現的東西,讓我們窺見了世界上最神秘、最強大的政府之一的幕後運作。從《華爾街日報》,我是凱特·萊恩博,這裏是《失蹤的部長》,關於中國外交部長神秘失蹤的三部分調查。第一集,秦剛的消失。
當秦剛消失時,他正處於權力的巔峰。57歲的他是中國歷史上最年輕的外交部長之一。但我們找到了一個曾在他還是政壇低層時就認識他的人。
莎拉·盧布曼:我對秦剛的記憶,首先是他很高,但我很矮,所以這是相對的。
凱特·萊恩博:莎拉·盧布曼在上世紀80年代末90年代初是中國的記者。她曾在一家美國新聞機構UPI工作,報導了包括天安門鎮壓的後續影響等新聞。正是在UPI,莎拉認識了未來的外交部長。當時的秦剛20多歲,是一名低級別政府工作人員,被派往UPI。他的工作是幫助像莎拉這樣的記者在中國工作,翻譯、安排旅行、監控中國新聞。
莎拉·盧布曼:我記得他非常瘦弱。我還記得他有些傲慢,不是說他肩負著什麼負擔,而是他表現得好像這個工作對他來說沒什麼價值,可能也是因為他的英語真的很好。他顯然非常聰明,也非常有野心。
凱特·萊恩博:莎拉和秦剛一起在北京的一個外交官區的改建公寓裏工作。
莎拉·盧布曼:那是一套鐵路式的公寓,有兩個相鄰的房間。秦剛坐在一個房間裏,記者們在另一個房間裏,那裏有所有的電腦監視器。當我們想看新聞時,我們會走到隔壁房間。
凱特·萊恩博:但莎拉說,像秦剛這樣的翻譯不僅僅是來幫忙的,他們還負責監視UPI的記者們。
莎拉·盧布曼:我們都假設他們會報告我們在做什麼。
凱特·萊恩博:真的嗎?
莎拉·盧布曼:是的,我覺得這就是大家的共識。畢竟,他們是政府派來的。我相信他們是來支持我們,但也在監視我們,這一點毫無疑問。我唯一一個清晰的記憶是有一次我和他一起看新聞,遇到一個我不懂的短語。我轉過頭問他:“嘿,他們剛才說了什麼?” 當時他靠在椅子上,沒怎麼專注地看新聞,好像在想“我為什麼要做這種事”。但當我問他時,他立刻坐直了,馬上告訴我他們剛才說了什麼。所以很顯然,即使他只是半聽半看,他也覺得這份工作對他來說太輕鬆了。
凱特·萊恩博:莎拉那時就意識到,秦剛正在做著低於他能力的工作,但如果有機會,他會走得很遠。只是她沒想到會走這麼遠。
莎拉·盧布曼:當他成為外交部長時,一個曾在中國做記者的朋友給我打電話問:“你還記得UPI的秦剛嗎?” 我說:“記得。” 他說:“他現在是外交部長。” 我簡直不敢相信,那個曾經又瘦又自大的年輕人現在竟然成了外交部長。
凱特·萊恩博:中國的政治晉升通常有一套固定的流程,通常不是一個快速的過程。你應該按部就班,逐級上升。秦剛的大部分外交部生涯就是這樣。他在倫敦的中國大使館工作過,也曾在北京擔任外交部發言人,用預先準備好的答詞回應記者的提問。但隨後發生了一件事,把秦剛帶上了快車道。他得到了一個新職位和一個新老闆,一個與眾不同的領導人。2022年,習成為中共中央總書記,第二年成為中國國家主席。
魏玲玲:習是近幾十年來中國最有權力、最有魄力的領導人。自從他在2012年底上臺以來,習基本上一直在努力將權力集中到自己手中。習基本上把自己塑造成了中國的“一切主席”。
凱特·萊恩博:習上臺後不久,秦剛得到了一個能夠接近習的職位。2024年,秦剛成為外交部禮賓司司長。
丹尼·拉塞爾:禮賓工作不是指在晚餐時用哪把叉子,或者魚刀該放在黃油刀的左邊還是右邊。而是指組織領導人的行動和訪問的各個環節。
凱特·萊恩博:這是丹尼·拉塞爾,他曾在奧巴馬政府期間擔任國務院外交官。在秦剛擔任禮賓司司長期間,丹尼曾與他共事過幾次。比如在2015年,秦剛陪同習進行第一次正式訪美。你記得當時和秦剛共事的故事嗎?
丹尼·拉塞爾:我確實記得秦剛和中國團隊對可能出現的抗議感到非常激動和焦慮,因為這可能會影響習,影響領導人的面子。我覺得他們幾乎有一種恐懼感,如果發生那種尷尬的、政治上令人羞恥的事件,他們就會跟著一同沉淪。
凱特·萊恩堡:哇。另一位熟悉官方訪問艱難情況的人是前美國外交官裏克·沃特斯。
裏克·沃特斯:這些訪問對我們這些組織它的人來說是非常痛苦的。美國團隊帶著幾十架飛機浩浩蕩蕩地抵達,精心安排的努力一接觸現實就會立刻崩潰。
凱特·萊恩堡:裏克在特朗普政府期間中美關係緊張加劇時在國務院工作。他幫助組織了特朗普總統2017年對北京的訪問。在那次訪問中,有一件事情讓他印象深刻。當時,中國的安保人員阻止了一名美國軍事助理進入會議室。
裏克·沃特斯:我們當時在人民大會堂與習會面,安全人員就在會議室外面發生了一場巨大的打鬥。
凱特·萊恩堡:什麼?
裏克·沃特斯:是的。當時有一個中層外交部官員,叫秦剛,只有我和他在房間裏。我們試圖把那些人拉開,他們就在離會議室10英尺遠的地方打得不可開交,而會議室裏習和特朗普正在會談。
凱特·萊恩堡:那次訪問中,你有沒有注意到秦剛是如何處理當時的局面以及特朗普和習之間的緊張關係的?
裏克·沃特斯:他沒有管理政策事務。他通常也不在討論政策的最核心圈子裏。但我看到的是,負責組織訪問的系統對他有一定的敬意。我想這是因為他們知道他是體系中的一個上升人物,是他們必須回應的人,因為顯然是習的辦公室授予了他管理這次對他們來說非常重要的活動的權力。
凱特·萊恩堡:秦剛當時還不在制定重大政策決策的房間裏,還沒到那個地步。但作為禮賓司司長,他贏得了習的信任。在習的支持下,他將被迅速提升到中國政治體系的最高層,並走向國際舞臺。接下來就是2021年,秦剛抵達華盛頓,開始了新工作。
秦剛:擔任中華人民共和國駐美利堅合眾國大使,對我來說是極大的榮幸。
凱特·萊恩堡:站在中美兩國國旗下,秦剛發表了他作為中國駐美新任大使的首次講話。
秦剛:我堅信,中美關係的門已經打開,不可能也不應該關上。這是世界的潮流,是時代的呼聲,是民心所向。
凱特·萊恩堡:對於秦剛來說,這是一項重要的升遷。就在三年前,他還是外交部的禮賓司司長。現在,他是北京在華盛頓的代言人。
魏玲玲:這個2021年的任命是一個相當意外的決定。
凱特·萊恩堡:這是我們的同事魏玲玲。
魏玲玲:秦剛在美國的經驗並不多,熟悉情況的官員們認為,習選擇他擔任如此重要的職位,主要是因為習非常信任他。習相信秦剛能夠在華盛頓很好地講述中國的故事。
凱特·萊恩堡:但要講述這個故事,秦剛必須在華盛頓建立關係,而這並不容易。
丹尼·拉塞爾:他在政策圈裏非常不受歡迎,甚至在一些商界領袖中也不太受歡迎。
凱特·萊恩堡:這是丹尼,我們之前聽過的一位前外交官。
丹尼·拉塞爾:我想他們覺得他傲慢,甚至不禮貌,有時還非常公式化。我不知道他是如何處理與政府內的同事們的關係的,部分原因是他們在他駐華盛頓的大部分時間裏拒絕與他會面。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凱特·萊恩堡:什麼?為什麼他們拒絕見他?
丹尼·拉塞爾:我可能說得有點過了,但他到達時正值美中關係的一個非常冷淡的時刻。
凱特·萊恩堡:當時,拜登總統剛剛入主白宮。但政府的更替並沒有改變美中關係的格局。兩國在臺灣、貿易、間諜活動等一長串問題上依然對立,爭端變得愈發個性化。
丹尼·拉塞爾:新任美國駐華大使尼古拉斯·伯恩斯在中國遭遇了極其惡劣的待遇,他們無情地把他冷落在一旁。我認為,某些圈子裏肯定有人認為,“你知道嗎?讓他們嘗嘗自己的苦果吧。”
凱特·萊恩堡:一點以牙還牙。
丹尼·拉塞爾:試試以牙還牙。這就是回報,老兄。
凱特·萊恩堡:國務院發言人表示,伯恩斯大使在其任期內與中國官員的接觸情況良好。但也有一些時候,中國官員拒絕與他會面。秦剛試圖在華盛頓的場景中找到自己的立足點。但即便在同事之間,秦剛也並不總是受歡迎。
魏玲玲:他被認為是一個非常嚴厲的管理者,事事親力親為。他會因為一些小錯誤當眾斥責下屬。這種風格讓他在外交部內部引起了一些人的不滿。此外,他還廣為人知的是,他存在一些女人問題。
凱特·萊恩堡:秦剛已婚,並育有一子。但根據魏玲玲的消息來源,秦剛也有外遇。
魏玲玲:這是我們從中國的官員那裏聽到的消息。但至少在當時,只要你得到最高領導人的信任,所有這些問題都可以忽略不計。你有女人問題或者其他問題都沒關係,只要最高領導人信任你,你就沒問題。
凱特·萊恩堡:秦剛確實得到了習的信任。以至於在2022年底,秦剛大使任職還不到兩年,習就給了他另一個升遷,任命他為外交部長,這是中國最重要的政治職位之一。
魏玲玲:有趣的是,大多數時候,他在華盛頓時甚至無法與拜登政府官員見面。可是升職後,人們紛紛打電話給他,試圖與他見面。
凱特·萊恩堡:他孤獨的華盛頓生活突然變得繁忙起來,電話也開始被回了。
魏玲玲:沒錯,沒錯。
丹尼·拉塞爾:那個任命真是讓我感到難以置信。我震驚了,我想我的很多朋友和在中國外交部的同事們也同樣感到驚訝。這是習直接介入系統,提拔了一位忠誠的助手,有人可能會說是馬屁精,不是從默默無聞中提拔,而是打破了按年齡和資歷的自然秩序和禮賓次序。
凱特·萊恩堡:事實上,魏玲玲的報導顯示,秦剛並不是外交部首選的外交部長人選。他甚至不是第二或者第三選擇。
魏玲玲:根據報導,中國的外交政策機構向最高領導人習推薦了三個人選來擔任下一任外交部長,秦剛不在其中。所以最終,這真的是習親自決定讓他擔任外交部長的。因此是習給了他這份工作。
凱特·萊恩堡:幾個月後,習又給了秦剛一個頭銜。他不僅讓秦剛擔任外交部長,還讓他成為國務委員,基本上將秦剛提升到內閣的高級職位。秦剛的前任花了五年時間才獲得這個晉升。
丹尼·拉塞爾:這真的非常不尋常。
凱特·萊恩堡:那次升遷對你來說意味著什麼?
丹尼·拉塞爾:這告訴我,中國已經進入了一個帝國時代,在這個時代,領導人,無論你叫他總書記,還是主席,還是皇帝,都無所謂。現在這個唯一的領導人親自做出所有的人事決定,做出所有的決策。所以我認為,這與其說是一個關於秦剛的故事,不如說是一個關於習的揭示。
凱特·萊恩堡:然後是去年的七月,秦剛擔任外交部長約半年,人們開始注意到他失蹤了。從那時起發生了什麼?
魏玲玲:最初,外交部對他去向的問題保持沉默。然後有一天,外交部發言人基本上表示他因為“健康原因”缺席。
凱特·萊恩堡:你怎麼看?
魏玲玲(Lingling Wei):在中國的體制下,健康原因通常被用來解釋那些實際上已經失寵或遇到某種麻煩的官員。所以對我來說,健康原因的解釋聽起來像是掩蓋某些更嚴重問題的藉口。
凱特·萊恩博(Kate Linebaugh):然後在去年的9月,淩淩得到了一個獨家消息。她報導了中國政府對秦剛進行了一次調查,並且中國高級官員也收到了有關這一調查的通報。
魏玲玲:那些高級官員被告知,秦剛被免去外交部長職位是由於所謂的“生活作風問題”,這基本上是黨內對性行為不端的常用委婉說法。他們被明確告知,秦剛在擔任中國駐美國大使期間有過一段婚外情。
凱特·萊恩博:這個解釋對你來說合理嗎?
魏玲玲:對我來說並不太合理,因為在中國,高級官員有婚外情是很常見的,這從來不是他們因此陷入嚴重麻煩的原因。一定還有其他的原因。
凱特·萊恩博:其他原因。當淩淩去年發佈關於秦剛調查的報導時,她還不知道這個“其他原因”是什麼。
魏玲玲:這是一個非常難以報導的故事,考慮到中國缺乏任何形式的透明度或問責制。
凱特·萊恩博:中國的政治充滿了秘密。即使是中國政府內部的人,可能也只知道秦剛故事的一部分,那是領導層希望他們知道的部分。但淩淩繼續挖掘。她確實有一條線索可以追查。根據我們的消息來源,中國高級官員被告知,秦剛因婚外情被調查,但這不僅僅是普通的婚外情。他們被告知,這段婚外情可能危及中國的國家安全。
魏玲玲:我的耳朵豎了起來,這非常有趣。一段婚外情怎麼可能危及中國的國家安全?事實證明,這一切都與他婚外情的對象有關。那個他有婚外情的女人,她的名字叫傅曉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