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這是每一個新王朝開始都不缺少的劇碼。天天讀歷史的毛氏當然也對此很熟悉。所以建國一史,他就開始玩杯酒釋兵權。這樣,裏面在黨和政府中基本上都沒有什麼名分,自然對國家的事務也就不具有發言權。
1952 年,毛將各大區的書記都調進中央,各大行政區不久也被廢除。以此加強了中央集權。林彪的視野最為兇悍,也實力最強,自然難逃蕭範。毛氏以中央軍委副主席的職務,名聲暗降,解除林彪實際上上的兵權。
朝鮮戰爭的爆發,彭德懷引兵入朝,讓林彪的地位進一步滑落。在其後的中共官方宣傳中,為了配合林彪的叛國形象,把逃避朝鮮戰爭說成是林彪畏首畏尾的罪證之一。這完全是捏造。林彪從一開始就是反對朝鮮戰爭的,但並非畏戰怕輸。
林彪作為一個眼光老辣、經驗豐富的將領,對於史達林想讓中國當炮灰,毛澤東又急於當共運接班人的這種情況,看得很清楚。在 1950 年 10 月 6 號召開的軍委常委會議上,林彪含蓄地說,為了拯救一個幾百萬人口的朝鮮,而打爛一個 5 億人口的中國,有點划不來。打敗國民黨的軍隊我們是有把握的,但能否打贏美軍,那也很難說。和毛氏不切實際的這種好心相比,林彪的話應該說非常有自知之明。朝鮮戰爭的過程和結果也充分說明了這一點。
但是毛氏戰意已決,看到情勢已經很難逆轉,林彪又提出,即使要出兵,我們也要出而不戰。屯兵在朝鮮的北部,看形勢的發展,能不打就不打。儘管這些後來被證明是上策的建議未被採納,林彪作為一個職業軍人,依然為朝鮮戰爭做了充分的準備。先期入朝的軍隊都是他的四野的班底,加上他自己在東北的輝煌戰績,對於指揮人選,在外人看來除了林彪,很難找到第二個了。林彪自己也是這麼認為的。
他先是抽調 13 兵團在河南的 38 軍和 39 軍,在廣東剛剛完成作戰的 40 軍,星夜調往東北,與已經在東北的 42 軍組成入朝的第一梯隊。繼而讓他又未經毛澤東的許可,以口頭命令的形式,抽調自己以前的嫡系,鄧華、洪學智等等,做好出征準備。從這些動作就已經看出來,林彪自己是做好了掛帥入朝的準備。即將入朝的那些部隊,也一直把林彪作為負責人向他請示報告工作。
但是所謂天威難測,林彪的這些舉動,恰好犯了剛剛坐穩天下的毛澤東的大忌。軍隊直接聽命於將領,皇帝的位置哪里還坐得安穩?本來就對軍內急於削平山頭的毛氏極為警覺。如果說之前他還有一絲讓林彪出征的念頭,到這裏就絕對不可了。毛氏決意拿下林彪。及早已經被派往大西北搞建設的彭德懷回來了。毛在軍委的會議上談到這個掛帥人選的時候說:
“前些日子我找林彪談了一次話,可是林彪表示他每天晚上都失眠,身體虛弱多病,怕風怕光怕聲音。他有這三怕還怎麼帶兵打仗呢?他要求去蘇聯治病我也就同意了。”
林彪對此只能苦笑。他後來在自己的日記裏面有一段話講毛澤東,說毛澤東經常捏造一個你的觀點再來反駁這個觀點。跟隨毛澤東幾十年,弦外之音不難明瞭。林彪此後也就借坡下驢稱病辭戰,從此韜光養晦直到廬山會議。其間不得已的苦衷外人實在難以明瞭。毛對此事始終是心裏有數,所以此後絕對沒有因為林彪稱病辭戰而怪罪給他,反而因為林彪身體正義配合默契,而恩寵日隆。
1954 年,林彪開始重新擔任實質,任國務院第二副總理。1955 年又和鄧小平一起進入中央政治局。1959 年 8 月的廬山會議是中共黨史非常重要的一個節點。毛氏原本給會議定的基調是反擊後魯曉夫,順帶反擊左,扭轉大躍進出現了一些錯誤。但是不想彭德懷忍不住搞了一個萬言書。這個萬言書雖然寫得很溫和,但其實通篇都是對毛氏的批評。這也徹底逆轉了會議的方向。毛澤東這個為人他向來就是死不認錯,對於罪己詔那是極度鄙視。他認為承認錯誤那是亡國之君才幹的事。所以對於錯誤他的做法是用另外一個錯誤去掩蓋,哪怕這個錯誤更大。於是廬山會議沒有反左反而變成了反右,一條道走到黑。
由於林彪在廬山會議上取代彭德懷,出任國務院副總理兼國防部長,並主持軍委的日常工作,成了最大的受益者。這也就成了有些人認為林彪在會議上構陷彭德懷的這種論據。事實並非如此。建國後,林彪曾經的副手高崗,在和劉少奇周恩來的爭權中失敗,被逼自殺。這個事件讓林彪深刻體會到中共黨內鬥爭的殘酷性,對於毛氏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權鬥之術進一步臣服。在廬山上他目睹毛澤東以一人之力對抗全黨,全黨卻無不臣服的殘酷現實之後,就更加順從以求自保。他意味深長地對上萬言書的彭德懷說:
“在中國只有毛主席是大英雄,你我都離得遠得很,不要打這個主意。我有暮氣但是沒有野心。”
這句話他明明是在罵彭德懷,實際上是對黨內殘酷形勢的精闢論述。彭德懷在公事上批評人民公社和大躍進,在私事上又說毛澤東選妃的事,實在是犯了毛澤東的諸多大忌,尤其是說到個人崇拜,這個是深深地戳到了毛氏的痛處。毛氏正苦心盡力地想挖出黨內的赫魯雪夫,避免自己的身後像史達林那樣被清算。不想你彭德懷跳出來了,所以彭德懷被打倒已經是必然,跟林彪沒有關係。相反,全賴林彪沒有落井下石,彭德懷在廬山會議上才沒有死得更慘。
起因是這樣的。前面我說過毛就翻出長征時期的老賬,把林彪寫信給中央要求把紅軍的指揮權交給彭德懷這事,說成是彭德懷在背後蓄意指使。對此,林彪其實完全可以默不作聲,因為這事對自己也不利。但意想不到的是,林彪公然表態:
“就那次會議上我寫信給中央的事,彭德懷事先不知道。”
在這個事情上為彭德懷解了圍。在萬馬齊喑的廬山能說出這樣的話,其實也可以從側面看出來,林彪在某種程度上依然沒有放棄為人的那種基本操守。他沒有做到中共黨內大部分人那種兩面三刀。
廬山會議造成的結果其實是極其嚴重的。由於左傾的政策沒有被扭轉,反而變本加厲,使得大躍進造成的慘烈後果隨即爆發。1959 年 11 月,河南信陽就發生了餓死 30 萬人的事件。前後幾年,這個禍害逐漸擴大,形成了所謂的三年自然災害。人民餓殍遍地,屍橫遍野。事實上,根據已有的跡象資料,那三年中國是少有的風調雨順。所謂的自然災害完全是中共甩鍋,把自己的錯甩鍋給老天爺。
目前中共黨史承認的死亡數字在 1000 萬左右,但根據他們一貫欺上瞞下的作風,真實的數據顯示翻幾倍都不止。近幾年有楊繼繩等學者研究認為,那三年餓死的人的真實數據在 4000 萬左右。但無論如何,這都創下了有史以來中國太平時期最害人的非正常死亡數量。
前面說過,劉少奇是靠延安整風時期神話毛澤東起家的。他可以說是成也毛澤東思想,敗也毛澤東思想,最終被自己豎起來的偶像所吞噬。1959 年,毛辭去國家主席,垂簾聽政。劉少奇因此而登上了黨內的第二把交椅,國家主席,權勢炙熱。
劉少奇曾經長期在國統區工作,相比於精於權術的毛,劉更懂經濟。他當年還提出一個理論叫剝削有功。在治國思路上和其後來的搭檔鄧小平有極大的相似。隨著他地位的穩固和治國理念的分歧日益嚴重,毛澤東和劉少奇兩個主席之間的矛盾開始凸顯了。
1962 年的七千人大會議上,劉少奇把大躍進的錯誤定性為“三分天災,七分人禍”,引爆了黨內積壓已久的不滿。叫好聲連連,在黨內的人氣和威望空前高漲。劉少奇甚至忍不住當面對毛澤東說:“人相食,史書上是要寫上你我的。”他這份殘存的良心對於中共黨內殘酷的政治鬥爭,說實話是很蒼白而無力的。
當毛澤東正承受著黨內外批評和壓力的時候,林彪及時挺身而出。他在大會的發言中說:“事實證明我們目前的困難,從某種程度上,從某些方面,恰恰是由於我們沒有按照毛主席的指示,毛主席的思想去做。如果聽毛主席的話,體會毛主席的精神,彎路會少走很多,今天的困難也會小很多。”這種雪中送炭、臨危救助的舉動極大地扭轉了會議的形勢。毛澤東對他也大加讚賞,感激涕零。
七千人大會議之後,毛澤東和劉少奇的矛盾已經趨於公開化。他對林彪說:“中國會不會出現赫魯雪夫搞清算,搞了後怎麼辦?”矛頭直指劉少奇。但是劉少奇在黨內也算是經營多年了,已經自成派系,而且他還是國家主席。要拔掉這麼一棵大樹,難度實在不小。毛澤東又一次祭出了群眾運動的法寶,展開二次延安整風,也就是文化大革命。
這件大事如果黨內沒有周恩來,軍內沒有林彪,那是註定幹不成的。毛澤東重點拉攏的目標也正是這二人。林彪對此心領神會,堅定地站在了最強者的一邊。
1964 年,林彪在軍內大搞突出政治,四個第一等,突出宣傳毛澤東的這種運動,不遺餘力地樹立毛的權威,宣傳對毛的個人崇拜,以實際行動獻上了投名狀。毛澤東經過幾十年黨內鬥爭的洗禮,加上他自己在這方面的天賦,其帝王權術的運用可謂出神入化。他慣用的手法就是拉一派打一派,再拉一派,前面兩派全倒,用群眾運動之名來動員群眾,百戰百勝。這一次他也不例外。
在拉上周恩來和林彪之後,1966 年,毛以《我的一張大字報》炮打司令部,拉開了文化大革命的序幕。在此之前,毛澤東通過成立直接隸屬於自己的中央文革小組,增加政治局常委人數等等手段,已經徹底架空了劉少奇。劉少奇連參加一些重要會議的權利都沒有了。周恩來甚至直接通知劉少奇:“你不必再接待外賓了,在家休養就行。”所以劉少奇對於文革怎麼開展、朝哪個方向開展,他到底是針對什麼,完全茫然無知,根本沒有想到殺身之禍正在朝自己一步步逼近。
最後迫於無奈,劉少奇只能向毛澤東寫檢討,自我抹黑。毛澤東當然是求之不得,他就把劉少奇的檢討散發給全黨,極大地羞辱和挫敗了劉少奇的權威。這一下劉少奇的沒落,那就是指日可待了。
林彪在搞垮劉少奇的過程中,無疑是起了落井下石、推波助瀾的作用的。但當時最高的決策在毛,具體的事權在周恩來。林彪的作用就像個與身份嚴重不相稱的硬生蟲,成天喊一些“一句頂一萬句”的這種幹扁口號。他甚至因為中宣部部長陸定一的老婆向中央告狀,說林彪老婆的葉群是國民黨將領的女兒,生活作風有問題,結婚前就不是處女了,等等可笑的理由。林彪聽到後怒不可遏,竟然在 1966 年 5 月 18 日的政治局擴大會議上,親筆寫了一個證明自己老婆婚前是處女、兒女是親生的紙條,要求政治局通過以自證清白。這個橋段堪稱人類政治史上不可多見的奇葩橋段,名將之恥體現出來的正是極權之憾。
作為毛澤東最得意的門生,林彪對於整倒劉少奇的手法再熟悉不過了。毛澤東發動文革後,林彪第一時間在自己的日記中寫道:
“老毛施揚謀外出,由劉主持中央會議,清流除彭羅、陸揚做第一步,再通過毛的政治鬥爭綱領檔剷除劉、周、鄧。這是毛的陰謀,毛要從輿論上、組織上發動進攻,要整人、要搞垮人。”
這些見識都被後來歷史的意義印證,可以說是一針見血。從林彪日記來看,毛澤東的每一次佈局都被他提前識破,不愧是毛澤東的第一門生。
但與公開的這種附和截然相反的是,林彪私下對於毛整人的做法並不認同。他對自己的女兒林豆豆說過:“劉少奇、鄧小平都是好同志,拿掉劉沒有道理。”1967 年 8 月正值北京紅衛兵先期打倒劉少奇高潮的時候,林彪就隨口說了這麼一句:“劉少奇是黨中央的副主席,你們反劉少奇實際上就是反黨。”這些言論可以看出來,雖然都是毛澤東門下的走狗,文革中的林彪和江青、羅瑞卿等人,在人品上還是有所區別的。林彪是虛與委蛇、敷衍了事,而江青、羅瑞卿那些人是死心塌地,置對手於死地而後快。